刘民叔(1897~1960) ,名复,四川成都人。少时就读于成都府中学堂、四川存古堂,课余从祖父、外祖习医,并从学于国学大师廖季平,对古中医学钻研颇深。创立中国古医学会,发展、交流古医学术经验。任教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。刘氏行医40余年,精于内科,兼通妇、儿科。早年常投麻、桂、白虎、承气原方以治时症;晚年探索以中药治疗臌胀、肿瘤等疑难重症。治杂病以虚实为纲,治实重在攻邪,常施巴豆、甘遂、芫花、水蛭等峻烈之品;补虚重在养阳,每用大剂附桂、硫磺等。著有《鲁楼医案》、《伊尹汤液经》、《时疫解惑论》、《肿胀编》、《华阳医说》、《伤寒论霍乱训解》、《素问痿论释难》。撰有《神农本草经逸文考》等。
引言
本期为《胃病专号》,张君赞臣索稿于余,余原拟撰述《千金胃腑方疏》一文,藉以阐发汉唐间疗治胃病之奥旨。无如诊务缠人,日鲜暇晷,兼以限期甚迫,未便草草交卷,不得已,乃抄录吾蜀先进熊公其言所撰《金匮宿食条解》。意存介绍,非敢掠美,不过聊应张君之命勉塞索稿之责而已。
问曰:人有病宿食。何以别之?
宿食者,言食传舍于肠胃,歇宿而不去也。食入于胃,泌津液而化糟粕,小肠受盛,大肠即为传导,曷为歇宿而不去,以寒积胸中,无真气以为输运也。何由知寒积胸中,无真气以为输运,因与漏疝病,同一虚寒,从下而上,是以知之也。人既有病宿食,若嚼腐吞酸,嘈杂呕吐,饱闷痞滞,浊苔厚腻,与恶食伤食,恶闻食臭,及大便坚结闭秘等证。有诸内,必形诸外,此在人所恒有,亦为人所易识,其为别之奈何,而其求有可别也。
盖宿食之病,包藏祸心,变幻靡测,固有现以上所列病情,亦有未现以上所列病情。苟因以上所列病情,一毫未现,即不能认定为宿食。既不能认定为宿食,纵多方揣度,断不能从宿食病由处施治。历古以来,因是而致夭札者,殆不知几恒河沙数矣。故设为代问,欲世之操斯术者,务在于无可别之中。
寸口脉浮而大,按之反涩,尺中亦微而涩,故知有宿食,大承气汤主之。
阳明脉大,胃气下降,则大而不浮。今脉浮而大,且见之于寸口,是胃气上逆,而不获降于下矣。大不应涩,按之反涩,则胸中大气已被阻而不行,加以诊之于尺,由沉及中,以细微之脉,变之而为微涩,是肾气下遏而不得升于上矣。仲师言寸言尺,虽未论及于关,其实寸大而涩,中关之阂而降。俾阳不得通于阴,尺微而涩,由关之拒而不升;俾阴不得交于阳,关格不通,阴阳离决,而生机息矣。故知有宿食,宜下之以大承气也。
脉数而滑者,实也,即有宿食,下之愈,宜大承气汤。
脉数而滑,谓之而为实者,盖以大肠糟粕,结而为实。积瘀蕴热,无所疏泄,势必蒸腾于上,手太阴所主之脉适当其冲,不独迫凑之而为数,并令激变之而为滑。数与滑并见,即此行阳行阴之度,于迅速中,而杂以流利,可决其中有宿食,宜急下以大承气,而病乃得愈也。
按涩则不滑,滑则不涩,即微数二脉,亦大相反,何以均主宿食?不和脉涩而微,就浊垢之窒塞于内而言;脉滑而数,就浊热之充溢于外而言。下节又出紧脉,亦主宿食,盖言由内达外,切迫中而兼有绞束之象。谓之为涩不得,谓之为滑更不得,故状之为转索,总见顽涎恶垢碍于中,则开阖之机关不利。而脉之所应,亦为变动无常,仲师形容其脉象之变态,最为微妙。虽宿食以证,非此数脉所能尽,然即数脉以为推测,一任病机百出,无虽为之抉露矣。
下利不欲食者,此有宿食,当下之,宜大承气汤。
此利字,作通义解,盖言大便未至闭塞,而所下尚属通利,顾下而特别之曰利,其中有甚不利者可知。不欲食者,不能食也,不曰不能食,而曰不欲食,正见欲食,而不能畅其所欲又可知。独是宿食之病,其最难为辨者,莫如下之不利,食之不欲,兹则举以为纲,其中尤别有精义。盖上窍主纳,下窍主出,食若为宿,固结肠窍,不获节次传导,是下之所出,既有扞格之形,而上之所纳,不无厌弃之状。当此出纳失职,已将宿食病根之所在,露其端倪,又恐人忽焉罔察,不克烛微闸幽,以发其隐伏。因于藏之深深,直从无可名状之处,特笔提出“下利不欲食”五字,为认宿食秘法,不啻茫茫大海,定以罗针,使不迷于子午。曾更为之引伸其说,举凡大便如常,而下出觉艰涩者,多日方解,而粪条极细小者,或不时坠服,而解后觉稍畅者,或随时欲解,而下出觉未尽者,俱可以下之不利例之。或朝食不能暮食,暮食不能朝食者,或未食觉可畅食、既食转不喜食者,或食下欲作呕吐而不敢稍为多者,或食后即为胀闷而移时始得安者,皆可以食之不欲括之。然临危施治,必研讯于未病之前,有此以上所列病情,始可引为确据。否则,或因六淫七情之感,寒热错杂于中,则虽充寒于阳明之表,尚未蓄积于阳明之里,不得以暂时之便食不调,而遽认为宿食,贸然下以承气也。从此细参,悟得登大觉路,可以普济无量众生矣。
宿食在上脘者,当吐之,宜瓜蒂散。
胃有三脘,上脘主纳,中脘主化,下脘主出。食在上脘,停宿不去,既未腐化,何能下出。当就邪之所在,因而吐之,此所以宜于瓜蒂散也。
脉紧如转索无常者,有宿食也。
尤在泾云:脉紧如转索无常者,紧中兼有滑象,不似风寒外感之紧而带弦也。故风寒所束者,紧而不移,宿食所发者,乍滑乍紧,如以指转索之状,故曰无常也。
按宿食之病,本属于寒,而有时间化于热。其寒已化热者,下之以咸寒;其寒未化热者,下之以温热。此节紧脉转索无常,与上二节微涩数滑,互相比较,上节之脉是寒已化热现象,既均主以大承气汤,此节之脉是寒未化热现象,并未示以应用何方,非脱简也。盖以总义条中,举凡与紧脉相似者,胥可比类而得,兹故不复赘,此乃仲师之微意,特为补录数条,以广宿食治法。
趺阳脉微弦,法当腹满,不满者必便难,两胠疼痛,此虚寒从下上也,当以温药服之。
此节为脏寒腑实立法也,趺阳脾胃之脉,若见微弦,即知足厥阴肝木不能合手少阴心火以生立,反挟足少阴肾水似侮土。虚寒从下而上,横聚于腹,决无轻散之理,不循肠胃之外而为腹满。必入肠胃之内,而为便难,既至便难,两胠亦必疼痛,此乃寒邪凝聚。且停积未久,不必遽用下夺,但常服以温药,以助其运化,则便难胠痛之患,自可以不作矣。
其脉数而紧乃弦,状如弓弦,按之不移,脉数弦者,当下其寒。
此节为脏寒腑热立法也。数则为热,紧则为寒,数与紧合其状为弦,且按之不移,则不得名为数紧,直可谓为数弦也。夫脉既为数弦,不曰当下其热,而曰当下其寒者,盖以脉数,不过为腑之瘀热,而弦是乃为脏之伏寒,恐人知其腑热,而略其脏寒,特示以治热为标,治寒为本。于当用承气方中,审系肾寒,加入四逆辈,肝寒加入吴茱萸汤,脾寒加入理中汤,变寒下之法而为温下之法也。
脉紧而迟者,心下如坚,脉大而紧者,阳中有阴,可下之。
此节为脏腑俱寒立法也,其脉紧迟为寒,按之心下,既已聚之如坚,大为阳脉,若大而兼紧,不得为阳,乃寒气积而不散,更从心下,入于足阳明胃、手阳明大肠之中。一派阴霾之气,搏结宿垢而成坚块,不异地冻水冰,此而议下,必为审度其可者。言外见心下坚结,既非寒下之承气堪除,肠胃冷积,尤非温下之大黄辛附能解。惟主以刚猛峻热之剂,如卒病所载之备急丸,九种心痛丸等。问以甘温佐之,以壮阳光而消阴变,则阴邪既散,而阳窍自通也。
脉紧头痛风寒者,腹中有宿食不化也。
尤在泾云:头痛风寒者,非既有宿食而又感风寒也。谓宿食不化,郁积之气,上为头痛,有如风寒之状,而实为食积类伤寒也。仲师恐人误以为外感,故举以示人曰:腹中有宿食不化,意亦远矣。
按尤注宿食不化,郁积之气,上为头痛,足征特识。但宿食郁积,气既可为之上,则气亦可为之下,气既可由里达表,则气亦可由腑入脏,惜就文衍义,未能通其义于言外。言特为抽引其绪,《伤寒论》有正阳阳明,有太阳阳明,少阳阳明。三阴寒化,皆有自利证,三阴热化,皆有可下证。是六经之气,既可传于阳明。且《经》云:食气入胃,浊气归心,淫精于脉,脉气流经。是阳明所化浊气,亦可淫精脉络,以遍流于六经。可见阳明居中土,与各经联络贯注,并无此疆彼界之分,则知正气从此出入,即可知邪气亦从此出入。今宿食郁积,阻遏气机,内而经络脏腑,外而四肢九窍,病变千端,无微弗到,如神龙之不可方物,则其所现病状,不仅类于风寒。病类风寒,其痛不仅在头,而头不仅有痛,即脉亦不仅为紧,此仲师援例以发其概,不过随举风寒言之,而非截然于脉紧头痛之外,为宿食病,所不能逞其毒也。然宿食之为病,脉紧头痛,既与风寒无异,则脉紧头痛风寒,与非脉紧头痛风寒。从可类推矣。所冀举一反三,于引而不发之中,得其跃如之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