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脏风寒积聚病脉证并治第十一（论二首，脉证十七条，方二首）

肺中风者，口燥而喘，身运而重，冒而肿胀。肺中寒，吐浊涕。肺死脏，浮之虚，按之弱如葱叶，下无根者死。

（按：五脏风寒者，外感之气病也。《内经》云：风者百病之长也。今风寒客于人，使人毫毛毕直，皮肤闭而为热，当是之时，可汗而发也；或痹不仁、肿痛，当是时，可汤熨及火灸刺而去之。弗治，病入舍于肺。弗治，肺即传之肝。弗治，肝传之脾。弗治，脾传之肾。弗治，肾传之心。弗治，满十日，法当死。此与仲景所言，同源而各歧其流者也。《内经》所言者，递传之邪也；仲景所言者，直中之邪也。言递传者，则以侮其所不胜之脏见病；言直中者，则各因其所感以为病而已矣。然风寒之感人也，仲景既著《伤寒论》论之详矣，其传经之次第亦与《内经》所言别，何又于《金匮》重言之？而意旨各不同又如此？不知此仲景论杂病于《金匮》中，所以并列为各脏各病，而殊无牵引传致之义，大判于伤寒之为病，一邪而可遍及于脏腑。故叙其证之已成与证之已败，俾业医者见此外证，知证在何脏，于何脏求之，所伤何邪，于何邪治之，何脏已死，于何脉决之，于分病中立分辨证脉之法，非如《伤寒论》于一病中立分辨证脉之法也。此所以既不同于《内经》之文，复不同于《伤寒论》之说，而自成一段神理也。试就所言而逐段论释之。

肺中风者，口燥而喘。肺主气，气郁而热，则津消口燥，气郁而逆，则息奔而喘也。身运而重，气不流畅，斯身运而重也。冒而肿胀，气不下行则冒，气不周通则肿胀也。风为阳邪，气亦属阳，阳邪并于阳气之分而阴亏矣，此口燥之本也；阳邪并于阳气之分而阳浮矣，此喘冒之本也；且阳邪并于阳气之分，而平日之里阳虚、卫气弱可知矣，此身重肿胀之本也。

肺中寒者，吐浊涕。肺主皮毛，寒客于表而肺受约束，阖而不开，浊涕之所以必吐而始快也。此俱肺脏外感之证也。肺死脏者，即《内经》所云死肺脉来也。经云：死肺脉来，如物之浮，如风吹毛，曰肺死。即仲景所言浮之虚，按之弱如葱叶，下无根之脉也。此乃肺真脏脉见，不可治之证也。）

肝中风者，头目瞤，两胁痛，行常伛，令人嗜甘。肝中寒者，两臂不举，舌本燥，喜太息，胸脚中痛，不得转侧，食则吐而汗出也。《脉经》、《千金》云：时盗汗，咳，食已吐其汁。肝死脏，浮之弱，按之如索不来，或曲如蛇行者，死。肝着，其人常欲蹈其胸上，先未苦时，但欲饮热，旋覆花汤主之。（臣亿等校诸本旋覆花汤皆同。）

（按：肝中风者，头目瞤。风阳邪上炎，合肝木，内风动，则头目瞤瞤者，合眩晕而言也。两胁痛，肝气侈张也。行常伛，筋骨属肝，风邪入肝，而筋骨拘急，不能伸舒也。令人嗜甘，肝木侮土，土不胜而求助于味，故嗜甘也。风为木邪，肝亦木属，以木邪合木气，而动摇必在于上，头目瞤之本也。屈曲必苦于下，胁痛之本也。且外耗其经隧之营血，内伤其胃土之真气，此行常伛、而人嗜甘之本也。肝中寒者，两臂不举，筋骨得寒邪，必拘缩不伸也。舌本燥，寒郁而内热生也。喜太息、胸中痛者，肝为寒郁，则条达之令失，而胸膈格阻，气不流畅也。不得转侧者，两胁病满急，辗转不安也。食则吐而汗出，肝木侮土，厥阴之寒侵胃，胃不受食，食已则吐，一如《伤寒论》中厥阴病所云也。汗出者，胃之津液为肝邪所乘，侵遏外越也。此俱肝脏外感之证也：肝死脏者，《内经》所云死肝脉来也。经云：死肝脉来，急益劲，如新张弓弦，曰肝死，即仲景所言浮之弱，按之如索不来，或曲如蛇行之脉也，此乃肝真脏脉见，不可治之证也。肝着者，风寒湿合邪，如痹病之义也。痹在分肉则为之痹；痹在血分则为之血痹；痹在胸则为之胸痹；以气邪而凝其血，内着于肝，为之肝着也。着者，中于物而不散，附于物而不去之义也。其人常欲蹈者，肝脏有邪住着，而胸胁郁闷格塞，喜踊跃以振动之也。又其人先未成肝着时，但欲饮热，肝为厥阴之脏，寒湿挟风而入，又皆阴邪，以阴邪结阴分，胃中逼近而觉其寒冷，思得热饮以温之。仲景于此出一方云：旋覆花汤主之。以轻清旋运之品，为驱邪散着之治。佐之葱以通阳，降以和血，而肝着可愈也。盖风寒中肺、中肝皆有治在《伤寒论》中，不必复赘，故单言肝着一方以示人也。肺脏不言着者，于胸痹已言之矣。）

心中风者，翕翕发热，不能起，心中饥，食即呕吐。心中寒者，其人苦病心如啖蒜状，剧者心痛彻背，背痛彻心，譬如蛊注。其脉浮者，自吐乃愈。心伤者，其人劳倦，即头面赤而下重，心中痛而自烦，发热，当脐跳，其脉弦，此为心脏伤所致也。心死脏，浮之实如丸豆，按之益躁疾者，死。邪哭使魂魄不安者，[批：经云：心病则生悲，悲则心系急。五脏六腑皆摇，摇则廉泉动，液道开，泣而涕出则为哭。心为君主之官。哭则魂魄不安者，将相皆忧也。肝藏魂为将军，肺藏魄为相傅。]血气少也。血气少者属于心，心气虚者，其人则畏，合目欲眠，[批：目合欲眠者，心病则脏腑皆虚，均无精气上荣于目矣。]梦远行而精神离散，魂魄妄行。阴气衰者为癫，阳气衰者为狂。

（按：心中风者，翕翕发热。心常恶热，风邪入而内耗其阴，热斯作也。不能起，发热则身酸软无力也。心中饥，食即呕吐，心热则胃热，易饥思食，然心热则上焦热，食入而多呕吐也。心为君火，风为阳邪，风火相煽，发热之本也。[批：风火两端，性皆升发，故翕翕发热，言其热淫于表；心中饥等，言其热踞上焦也。]壮火食气，气耗神疲，而力亦倦，不能起之本也。心火与胃火，交炽于上焦，心中饥、食入即吐之本也。心中寒者，其人苦心病如啖蒜状，寒邪客于脂膜，而血凝气滞，如辛物之嘈杂于心也。剧者心痛彻背。[批：经云：背皆为阳，阳中之阳，心也。又云：五脏之系皆系于背，故心痛彻背。]背痛彻心，前胸痹心痛证中已言之也。譬如蛊注，心阳气所宅，有寒邪在内淆杂，如蛊之注，绵绵不已也。诊之而其脉沉，则寒入之深，必药治之；其脉浮者，邪入之浅，阳气不久拥邪而上越，故云自吐乃愈也。其有不能吐，为法以吐之，则又屡言之矣。心伤者，有邪气以伤之也，如风寒是也，此外感气之邪也。然又有七情以内伤之，即经云：愁忧恐惧则伤心。又云：悲哀愁忧则心动，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，此内伤七情之故也。仲景更言七伤于虚劳病中，可谓该尽矣。其人遇劳倦即头面赤，心虚阴不足，动则火生，而外见于色也。下重者，心气虚歉，如有物坠系之也。心中痛而自烦、发热，心气虚而邪气易干则痛，心阴虚而邪火易发则烦而发热也。当脐跳者，心气虚，水邪欲动而上犯。当脐跳，即欲发奔豚之机也。[批：脐上属心，脐下属肾，脐左属肝，脐右属肺，当脐属脾，经界昭然也。跳在当脐，小肠之位在脐上，心与小肠相表里，土为火之子。母病及子而有是症也。若云奔豚，其跳当在脐下矣。拟以肾气凌心，土能制水，不得反跳于当脐。]诊之其脉弦，弦者，如揭长竿末梢，肝脉也。心脉则累累如贯珠，如循琅玕。今变圆为长，变滑利为还直，是心阴受弊，而心神有减也，故仲景言其为心脏已伤所致也。必心脏伤而后见此证，何不预为图之乎？而必侯死脏脉来耶？心死脏者，即《内经》所云死心脉来也。经云：死心脉来，前曲后居，如操带钩，曰心死：即仲景所言浮之实如丸豆，按之益躁疾之脉也。此乃心真脏脉见，不可治之证也。仲景又曰：邪哭使魂魄不安者，血气少也；血气少者属于心，心气虚者，其人则畏，合目欲眠，梦远行而精神离散，魂魄妄行。阴气衰者为癫，阳气衰者为狂。此就心病之癫狂二者言之也。五脏皆易受外邪，独心脏外邪难于得入，惟在神志之间，感动而生病者居多，故不同于肺肝脾肾俱有外邪内附之证，如肺之胸痹，肝肾之着，脾之约是也。虽脾之约与痹着不同，而胃阳之移注于脾，脾阴不足以胜之，其邪遂在脾而约脾，亦同为脾病特有寒热之不同耳。今心脏为君主之官，固非外邪可以轻干，或有外邪干之者，立不支矣，故不得有别成一病，延久而待治者。至于事之触而有所拂，情之动而有所惊，则心脏自独成一神志之证，而余四脏亦无其证焉。盖心有知之物也，故有知之邪足以伤之；肺肝脾肾无知之物也，故有知之邪不足以伤之，此一定不易之理也。所以心之见病，只为癫狂，而仲景附见于心死脏脉之下。

《内经》云：帝曰：有病怒狂者，此病安生？岐伯曰：生于阳也。帝曰：阳何以使人狂？岐伯曰：阳气因暴折而难决，故善怒也，病名曰阳厥。又帝曰：人生而有病癫疾者，病名曰何？安所得之？岐伯曰：病名为胎病，此得之在母腹中时，其母有所大惊，气上而不下，精气并居，故令子发为癫疾也。是狂、癫二证，一出于抑郁，一出于惊恐，皆心脏神明之官受病之因也。《内经》云子在母腹多惊，此为生而带癫病者言也。其长大而后之癫，自是卒遇惊恐之事而成，并无关于胎疾也明矣。二病之初起也，必无故而邪哭，魂魄之间若有物使之不安者，不知非怪异也，乃己身之血气少也。此血气少，非少于他脏，乃少于心脏，故言属之心也。心脏血气既少，则心虚矣，心虚神怯，其人必多恐惧。合目欲眠者，掩避隐缩之象也。眠时梦远行而精神离散，心藏神，心中血气虚，神不安其舍，而精神恍惚闪烁，如将离散也。魂魄妄行，肺藏魄，阴之精也，肝藏魂，阳之精也，合而言之则神也，三者各异其名，而无二物也。神不安，而魂魄俱与神飘忽来去，妄行而不已也。此所以发为癫狂二疾，皆心病所由见端也。然癫狂又必有各得之故。阴气衰者，正阴衰而邪阴盛也。癫乃不识不知之状，阴邪凝闭而灵明之窍塞矣，故为癫。阳气衰者，亦正阳衰而邪阳亢也。狂乃如鬼如神之状，阳邪暴发而礼让之意绝矣，故为狂。仲景叙心脏风寒而并及此二证，见虽非六气之偶犯，却因七情之忽投，与风寒同一感受之邪，使人于论列之余，而得其大旨矣。并不出方者，自有专详之书，不能于统论脏腑各病中概及之耳。余考《内经》治狂之法，岐伯云：夺其食则已。使之服以生铁洛为饮。夫生铁洛者，下气疾也。其治癫狂二疾，见于《内经》者，则《灵枢·癫狂篇》言针刺最详，应细考之，并采用后世方书，合于仲景，而无悖于《内经》者，在主治得其人耳。仲景于此总论中，又何能尽其情变哉。）

脾中风者，翕翕发热，形如醉人，腹中烦重，皮目瞤瞤而短气。[批：翕翕发热与皮瞤总是风热在表之态。目瞤又为风气通肝矣，以目为肝之开窍焉。瞤，动也。短气，风热上拥则气促。]脾死藏，浮之大坚，按之如覆杯洁洁，（何云：洁洁，如覆杯之内空无有也。）状如摇者死。（臣亿等详五脏各有中风中寒，今脾只载中风，肾中风、中寒俱不载者，以古文简乱极多，去古既远，无文可以补缀也。）

趺阳脉浮而涩，浮则胃气强，涩则小便数，浮涩相抟，大便则坚，其脾为约，麻子仁丸主之。

麻子仁丸方

麻子仁二升　　芍药半斤　　枳实一斤　　大黄一斤　　厚朴一尺　　杏仁一升

上六味，末之，炼蜜和丸梧子大，饮服十丸，日三服。渐加，以知为度。（饮服十丸，以米饮汤送服也，养胃汁也。）

（按：脾中风者，翕翕发热。脾为湿土，风邪入而克之，土燥而热斯发也。形如醉人者，亦风阳邪扰其阴分之象也。腹中烦重，脾属腹，有邪入而干之，斯内觉烦重也。皮目瞤而短气者，脾失其运用之功，来风邪之克，瞤，风象；短气，气阻也。脾为太阴，风为阳邪，阳邪耗阴，此发热而形如醉人之本也。阴耗则烦，土滞则重，此腹中烦重之本也。风愈以乘所不胜，土愈以畏其所侮，此皮目瞤，短气之本也。脾死脏者，即《内经》所云脾死脉来也。经云：死脾脉来，锐坚如鸟之喙，如鸟之距，如屋之漏，如水之流，曰脾死。即仲景所言浮之大坚，按之覆杯洁洁，状如摇之脉也。此乃脾真脏脉见，不可治之证也。脾脏所以不叙中寒者，于《伤寒论》中太阴直中之寒，在经在脏，俱有专论矣，故不复赘。林亿等谓简乱，非也。犹之乎有胸痹，而肺脏无复词也。然肝有肝着，心有癫狂，脾有脾约，可并叙之。趺阳脉浮而涩，浮则卫气强，涩则小便数，浮数相抟，大便则坚，其脾为约，此仲景为脾约家明其大义也。说已见于《伤寒论》中，再摘余注意而释之于此。趺阳者，胃脉之会也，见浮，胃中之阳盛可知，见涩，脾中之阴虚可知，脾胃表里相关之证也。逼汗于外者，此也；迫小便之数者，亦此也。浮盛之胃热，与涩虚之脾阴相抟，则津液日耗，大便必难。其脾燥而不能运，遂约省所出，渐至于无。此仲景主之以麻仁丸，以润燥和脾为义也。主以麻仁润燥滑肠，杏仁、厚朴下气宽中，芍药收阴行血，枳实破坚，大黄推积，无非为胃家泄其盛而实之邪，则脾家之真阴可存，不致立竭而已。肾脏中风、中寒俱不列者，亦见于《伤寒论》少阴病中，更不复赘，亦非林亿等所谓简乱也，独详肾着一证，亦犹肝着、脾约。）

肾着之病，其人身体重，[批：阳虚皆令身重。]腰中冷，如坐水中，形如水状，反不渴，小便自利，饮食如故，病属下焦，身劳汗出，[批：身劳汗出，肾家寒胜，太阳无气以卫表也。]衣（一作表）里冷湿，久久得之，腰以下冷痛，腹重如带五千钱，甘姜苓术汤主之。

甘草干姜茯苓白术汤方

甘草　　白术各二两　　干姜　　茯苓各四两

上四味，以水五升，煮取三升，分温三服，腰中即温。

（按：肾着之为病，其人身体重，腰中冷，如坐水中，形如水状，反不渴，小便自利，饮食如故，病属下焦。身劳汗出，衣里冷湿，久久得之，腰以下冷痛，腹重如带五千钱。肾着亦犹肝着，而着于肾也。肾阳虚，而阴寒风湿之邪住着于此，体重腰冷，如坐水中，腰体阴寒，而阳气凝滞也。形如水状，皮肤浮肿也。反不渴，内湿浸淫也。小便自利，饮食如故，正气上下尚行消如常，可以救治也。仲景明其病属下焦，肾脏有寒邪，而下焦俱寒冷如水，无阳气足以敷布而温暖之也。此由于身劳汗出，衣里冷湿，久久而得。汗随劳发，湿随汗敛，久久阴寒不散，日积月深，腰下冷而且痛，气血亦为之停阻不行矣：腹重如带五千钱，形容肾家寒邪重着之象如绘也。主之以甘姜苓术汤，无非燥土以散寒之治。服之腰中即温，而着者除矣。）

肾死脏，浮之坚，按之乱如转丸，益下入尺中者，死。

（按：肾死脏者，即《内经》所云肾死脉来也。经云：死肾脉来，发如夺索，辟辟如弹石，曰肾死。即仲景所言浮之坚，按之乱如转丸，益下入尺中之脉也。此乃肾真脏脉见，不可治之证也。凡五脏各有分叙，虽不足以尽杂病之情变，而从此触类引申，亦可得无尽之法也。如必求一病一方，如后世之方书，则又不可与言仲景，共饮上池之水矣。）

问曰：三焦竭部，上焦竭善噫，何谓也？师曰：上焦受中焦气未和，不能消谷，故能噫耳；下焦竭，即遗溺失便，其气不和，不能自禁制，不须治，久则愈。

（按：仲景于是更言三焦之病气，设为问答以明之。问曰：三焦竭部，[批：三焦竭部，即三焦竭之类也。]上焦竭善噫，何谓也？师曰：上焦受中焦气未和，不能消谷，故能噫耳。上焦如雾，竭者，如雾之气化不足也。上焦之气，化为津液而注于中焦，然实中焦之气升举于上焦，而如雾之气方充满而能化，故师曰上焦受中焦气。苟中焦气不和，则阳虚气弱，先不能腐化水谷，饮食入胃停留者多，宿食之气痞塞于中焦，上焦胸膈亦不舒快，而噫气常见矣。噫气，亦气之格逆者，求通顺不得，遂噫而出也。再有下焦竭，即遗溺失便，其气不和，不能自禁制。下焦如渎，水血停聚之所也，亦赖中焦升降其阴阳，阳不致沉陷，阴又不使固沍，而启闭开阖顺其自然，二便方以时行。如下焦竭，是下焦之阳气竭也，遂致二便不禁制而自下，虚寒之甚者也。师言其气不和，无阳阴独，何和之有？师又言不须治，久则愈者，非听其泄脱不为援救也，言不须治其下焦，但理其中焦可也。然升其阳、固其滑、补其气、止其泄，久之阳足于中焦，而下焦之阳自不沉陷，下焦之阴自不固沍，可以得愈也。如不中焦是图，而从下焦为治，茫无下手处矣。且握枢而运中焦，实上下二焦之关纽，治上治下不如理中。中者，非胃阳与胃气乎？究之胃气亦胃阳所生，胃阳皆肾阳所焙而已。盖后天一画，即先天一画，阳无二阳也。孰谓非天地人物之各正性命者哉？盖先天一画，坎中之一也；后天一画，艮上之一也，其实皆乾之一也，能使坎艮阴中之阳自全，其乾体斯天年可以坐享矣。）

师曰：热在上焦者，因咳为肺痿。热在中焦者则为坚，热在下焦者则尿血，亦令淋秘不通。大肠有寒者，多鹜溏；[批：鹜，鸭也，其性耽水，从无屎结，便溏者如之。]有热者，便肠垢。小肠有寒者，其人下重便血；有热者，必痔。

（按：上条为中焦阳虚者言也。又有中焦阴虚者，师又为问答以明之。师曰：热在上焦者，因咳为肺痿；热在中焦者，则为坚；热在下焦者，则尿血，亦令淋秘不通。此三焦阴虚有邪热之证也。三焦阳腑，本从火化，原贵少火之生气，不贵壮火之食气。热在上焦，肺金清肃之气不行，故为咳为屡也；热在中焦，阳明内实矣，故为坚；热在下焦血室、膀胱，阴阳不分矣，故尿血，而为淋为秘不通。然何非阳明之阳亢而津枯，遂致上焚下蟠，肆其熏灼乎？盖三焦之火，即命门之火也，命门之火，即肾水中所藏也。土厚水深，此火温中健土，生意绵绵矣。惟其水浅，而火发于命门，惟其土薄，而津耗于中脘，于此求拔本塞源之旨，则胃津即肾水，无二物也。是故少阴之阴，即太阴之阴，而太阴之阴以阴济阳明之阳，斯少阴之水能以水护命门之火也，此阴阳交济而水火方不能相射也乎。遂更及于六腑中之大小肠，大肠寒者，多鹜溏，肠寒则胃寒也。小肠寒者，其人下重，小肠寒即命门寒也。中下二焦阳衰，而二证见也。大肠有热者，便肠垢，大肠热，即胃热也。小肠有热者，必痔，小肠热即膀胱热也。中下二焦阴弱，而二证见也。六腑之因，莫不根于五脏，而独胃腑又为五脏六腑之总司，因二阳下受阳明之流注，师特举此二腑以明之，见二阳之病虽分属，而实关中焦，中焦之腑虽别属而实根于阳明。可知五脏六腑有分言之必详者，有合观之必确者，有联贯通会之必如一者，何非业医者所当究心者乎？此仲景所以于五脏风寒积聚病中略言其大概，以示人因端求委，由博返约而已。如谓此仲景数行之书，便是该而且尽也，则是未博而求约，未知端而欲得委，将流于卤莽灭裂而不自知者矣。）

问曰：病有积、有聚、有谷气，何谓也？师曰：积者，脏病也，终不移；聚者，腑病也，发作有时，展转痛移，为可治。

（按：脏腑积聚病者，内伤之气病也。经云：黄帝曰：积之始生，至其已成奈何？岐伯曰：积之始生，得寒乃生，厥乃成积也。黄帝曰：其成积奈何？岐伯曰：厥气生足悗，悗生胫寒，胫寒则脉凝涩，血脉凝涩则寒入于肠，入于肠胃则?胀，?胀则肠外之汁沫迫聚不得散，日以成积。此言积之生于寒邪内客者也。又曰：卒多食饮则肠满，起居不节，用力过度，则络脉伤，阳络伤则血外溢，血外溢则衄血；阴络伤则血内溢，血内溢则后血，肠胃之络伤则血溢于肠外，有寒，汁沫与血相抟，则并合凝聚不得散而积成矣。此言积之生于血溢于内者也。又曰：卒然外中于寒，若内伤于忧怒，则气上逆，气上逆则六输不通，温气不行，凝血蕴里而不散，津液涩渗，着而不去，而积皆成矣。此言积之生于外感寒邪，内伤暴怒者也。生积之故多端，大约此三者可以统赅而言之。而《内经》又分属之五脏以言积。经云：黄帝曰：其生于阴者奈何？岐伯曰：忧思伤心；重寒伤肺；忿怒伤肝；醉以入房，汗出当风，伤脾；用力过度，若入房汗出浴，则伤肾。是五脏致积之由，见于经文者如此。然积又不至于五脏也，且脏之内非可容积之地，积不过积于脏之外而已矣。至于六腑之聚，义同于积，亦不必定聚于腑中，与脏同一理也。但脏积有定着之病，腑聚无定着之病，（批：脏积有着处，阴主静而不移也；腑积无着所者，阳主动而流走也。）于此遂分脏腑积聚焉。何也？脏，阴也，邪入而与脏气相依着，似有根维于其间；腑，阳也，邪入而自成一片段，惟附近于腑而不相系属。盖积聚俱为阴寒之邪与脏气相亲，以类与腑气相别而配，此亦阴阳一定之理也。故《内经》又言积成之始末与所留停之处。经云：是故虚邪之中人也，始于皮肤，皮肤缓则腠理开，开则邪从毛发入，入则抵深，深则毛发立，毛发立则淅然，故皮肤痛。留而不去，则传舍于络脉，在络之时，痛于肌肉，其痛之时息，大经乃代。留而不去，传舍于经，在经之时，洒淅喜惊。留而不去，传舍于输，在输之时，六经不通，四肢则肢节痛，腰脊乃强。留而不去，传舍于伏冲之脉，在伏冲之时，体重身痛。留而不去，传舍于肠胃，在肠胃之时，贲响腹胀，多寒则肠鸣飧泄、食不化，多热则溏出糜。留而不去，传舍于肠胃之外，募原之间，留着于脉，稽留而不去，息而成积。此言积之成于外受虚邪，（批：虚邪者，不正之风邪也。）内传渐深，留而不去，客于募原，稽留息止而致患也。又曰：或着孙脉，或着络脉，或着经脉，或着输脉，或着于伏冲之脉，或着于膂筋，或着于肠胃之募原，上连于缓筋，邪气淫佚，不可胜论。此言脏腑之外，募原之间，筋脉之中，无处不可以成积也。又黄帝曰：愿尽闻其所由然。岐伯曰：其着孙络之脉而成积者，其积往来上下，臂手，孙络之居也，浮而缓，不能句积而止之，故往来移行肠胃之间，水凑渗灌注，濯濯有音，有寒则?胀满雷引，故时切痛。其着于阳明之经，则挟脐而居，饱食则益大，饥则益小。其着于膂筋也，似阳明之积，饱食则痛，饥得安。其着于肠胃之募原也，痛而外连于缓筋，饱食安，饥则痛。其着于伏冲之脉者，揣之应手而动，发手则热气下于两股，如汤沃之状。其着于膂筋在肠后者，饥则积见，饱则积不见，按之不得。其着于输之脉者，闭塞不通，津液不下，孔窍下塞。此邪气之从外入内，从上下也。此言积之无在无不在，而不可以执一而求者也。

观经之言积之由成与夫成后积之所驻，斯可与言仲景之论脏腑积聚矣。仲景乃设为问答以明之，问曰：病有积、有聚、有榖（批：榖之为字本如此。若夫榖乃恶木也，后人改为?，遂并谷亦改为榖，又讹为?，皆误笔也。）气，何谓也？师曰：积者，脏病也，终不移，聚者，腑病也，发作有时，展转痛移，为可治。经但言积，而师必判积聚为二，分属之脏腑者，以别其名义，示人易为辨晰也。就其依着于脏者，名之曰积，见病坚定则深也；就其附近于腑者，名之曰聚，见病流动则浅也。故积则终不移，以有所系属也，聚则展转痛而可移，以自成一片段也。若夫积聚何以成，与夫积聚何以为治？师则自尝明言也。盖经已言其所由成矣，上受乎风雨寒暑之虚邪，下受乎清湿之阴邪，中伤于喜怒之不节。经云三部之气，各伤异类，皆成致积之大原也。至其治法，经亦言之，黄帝曰：治之奈何？岐伯答曰：察其所痛，以知其应，有余不足，当补则补，当泻则泻，毋逆天时，是谓至治。师又安得尽出汗牛充栋之方书，与此无穷之积聚相比属而言治法乎？是在读仲景书者，察其所痛，知积聚之何所，而法与病遇，则其应可知也。有余之邪当泻，不足之正当补，泻以除积祛聚也，补以胜积制聚也。天时春夏，则宜发越，以升其阳，而阴寒之窿塞自开。天时秋冬，则宜温和，以理其阴，而气血之宣通自利。积聚非一朝一夕之故，治法亦无小效近功之图，慎不可快意一刻欲速不达，误施攻下，狂澜莫回，则又安可与言仲景脏腑积聚之旨也乎？）

谷气者，胁下痛，按之则愈，复发为谷气。

（按：师又言谷气者，胁下痛，按之则愈，复发为谷气。谷气即经所谓肥气也。经云肝脉急甚者为恶言，即谵语也；微急为肥气，在胁下如覆杯，即谷气也。谷气本胃气，何以病在胁下？则肝木盛，胃土衰，木有邪积故盛，土受木制故衰，胃中饮食不能腐化，是谷气也，而肝下之积，因之?胀，即肥气也，按之则饮食消积，虽不减而?胀减，故曰愈。及再饮食，积虽未加而?胀加，故曰复发。是此胁下之邪，乃因饮食之加减以为加减者也，即经所谓喜怒不节而忿怒伤肝，其气上逆而成者也。盖厥阴之邪，必侮于阳明，在伤寒、杂病中，无处不然也。前已屡言之，此又其一端，故肥气即谷气。是一脏一腑，公共之积，而其实依着于肝脏，而附近于胃腑者乎？依着于脏，故不减，附近于腑，故有消长。师殆举此一端，以为凡脏积腑聚，示其标的耳。越人推言五积，在肝曰肥气，在心曰伏梁，在肺曰息贲，在脾曰痞气，在肾曰奔豚，亦不过因《内经》之言而分属之，与仲景所言无异理。但仲景则就其中分别脏腑，[批：秦越人亦言在脏为积，在腑为聚。详《五十五难》。]以见病邪之深浅，又复就谷气一邪以该其余，而脏积腑聚，俱可识其端倪矣。不然，何独言谷气于胁下，岂简乱不存，如林亿等所言者乎？）

诸积大法，脉来细而附骨者，乃积也。寸口，积在胸中；微出寸口，积在喉中；关上，积在脐旁；上关上，积在心下；微下关，积在少腹；尺中，积在气冲；脉出左，积在左；脉出右，积在右；脉两出，积在中央。各以其部处之。

（按：师又为明诊诸积之大法曰：脉来细而附骨者，乃积也。寸口，积在胸中；微出寸口，积在喉中；关上，积在脐旁；上关上，积在心下；微下关，积在少腹；尺中，积在气冲；脉出左，积在左；脉出右，积在右；脉两出，积在中央。各以其部处之。盖脉来细者急也，急即紧也，紧即寒也，积之成，原因于寒，故脉未有不以寒见者。附骨者，沉也。沉而紧，因寒而积之可验者也。历举其脉见之所，以决其受病之处，即经所谓察其所痛，以知其应之法也。而其沉紧之中兼数兼迟，为有力之滑大，为无力之微涩，则有余不足补泻之，俱当于大法者可推矣。主治者详于人之病情，自善乎上顺天时之至治。仲景不能尽言，吾欲就有道而折衷之也久矣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