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经》云：邪风之至，疾如风雨。故中风之证，发于仓卒之间。其为病也，有外因、内因之殊，然其现之于外者，似无大差异。例如《金匮·中风篇》之半身不遂，口眼喎僻，及邪在于络，肌肤不仁；邪在于经，即重不胜；邪入于腑，即不识人；邪入于脏，舌即难言，口吐涎诸证，内外皆能有之。但属外因者，乃感六淫之偏，邪风自外暴至，正气反却，经络脏腑，卒为之闭，不得贯通。视其邪之所着，而为半身不遂，于是受邪之半，经脉不用而缓，无邪之半，正气独治而急，缓处为急处所引，则口眼喎僻，偏左者邪反在右，偏右者邪反在左。其中之浅者，则邪在于络，营卫阻滞于最表，故仅现肌肤不仁；其较深者，则邪在于经，气血不得周行通畅，故身体觉重着不胜，艰于步履；至于中腑，即不识人者，胃为六腑之总司，腑病归胃，胃络通心，上窒心神也；中脏，舌即难言，口吐涎者，心为君主，统诸脏而开窍于舌，邪聚空窍，鼓津液为涎沫，舌本强而廉泉开，故不能言而涎自出也。但与祛风活络，诸证自愈。属内因者则不然，精血早伤，肝风内动，半身不遂，病属偏枯。口眼喎僻，乃血虚筋脉失养，虚风得以乘之；即肌肤不仁，身体重著之象，亦莫不由气血不能充养之所致；不识人者，乃精血内夺，神志昏迷；不能言者，乃真阴垂竭，不能上达；口吐涎者，乃脾虚不能摄津，肾虚不能主液故也。病象虽同，医者未可以同等视之。夫月最知风，礎润知雨，病来既渐，必有先机。故中风之人，多于三年前即现中指或食指发麻者，以中指属包络，食指属阳明，包络主血脉，阳明为多气多血之腑，二指发麻，可以占其血气之亏。特祸患兆于细微，人每不知预防耳。及其久也，则亏在阴分者，必虚火无制；亏在阳分者，必元气无根。一旦暴发，虚邪从两肾之间，上夹脊，过昆仑，直冲髓海，必致卒倒昏迷，甚且肝绝不能上主其窍而眼合，心绝阳气外散而口开，脾绝不能外主四肢而手撒，肺绝不能主宣降而气喘鼻鼾，肾绝不能主固藏而遗尿。有一于此，鲜能救治，即间有得生者，必元气未至全败。急投保元固脱之剂，或可复苏于万一，苏后偏枯，必从填精益气，和血息风为治。苟不识此，治内风而妄以外风之药进之，祛风无风可逐，徒耗伤气血，直至大汗出而元神散，虽神圣复起，亦末如之何矣。然则外内两因，证虽多同，其实不容少混。求其辨法之简而显外风多闭象，如牙关紧闭，两手握固是也；内风多脱象，如五绝之现证是也。外风初中，神识多清；内风发作，即多昏迷。以外风之来，由经络而及脏腑，其邪实；内风之动，由脏腑而溢经络，其正虚，故不同也。然有不可不知者，邪之所凑，其气必虚，轻证且然，况中风之重证，有不因气血先虚，而能直中者乎?特邪有自外自内，证有偏实偏虚，故治法亦因之大异耳。考历来论中风一证，有真类之分。真中多从外风立论，故药多投表散温凉，如三化、续命、愈风等汤；类中则东垣主虚，河间主火，丹溪主痰，各执一说，但总从内风立论，故药多投柔润温补。然则云真云类者，亦以内外虚实而异其名耳。近世患此病者，多在于中年之后，气血就衰之时，或形体丰肥，气盛于外，而歉于内，或质弱清癯，血虚火旺之体，每遭此厄。一则中气已馁，空穴来风；一则肝失所养，风木易动。可见均属精血亏，真气衰，乃内伤虚邪，当属之类中风。但世人习见此证，不知更有所谓真中风者，于是指鹿为马，以类为真，不分内外，不辨虚实，妄求治法于真中风之门，治多不效宜矣。至明张景岳大声疾呼，欲救其误，断以非风之名，揭示见风休治风之眼目，可谓发前人所未发，奈病家卒不之信，医家卒不之从，旁人卒不之解，故收效甚微。其所以致此者，拘于名称，先人为主，论者不以外内辨其证，而首以非风乱其名，于是昧者莫知适从，自然群相骇异矣。窃以不若就其名而正其义，即在中风一门，无分真类，但辨之为外感邪实之风，则祛邪为主，辨之为内伤正虚之风，则补正为先。果内外分明，治法自当，既不为名所拘，自不为法所误矣。然乎?否乎?明哲之士，当有以正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