喻氏尚论篇序

上古之世，未有儒也，所谓通天地人者，巫与医而已。巫咸始为巫，号为神巫，其事守逮夏商未改，颛顼命南正重为司天，以属神；北正黎为司地，以属民，绝地天通，亦神巫之属也。洪荒以后，仿佛劫初成时光，音天来下，化生世界，地天未隔，民神不分，故当少皋失政帝得命官，以司之属之。重不上天，安能司天；黎不下地，安能司地。顾溺习见闻，以为宗伯司徒之官，而上天下地，后人之所以宠神其祖，夏虫语冰，曷足怪乎？神农尝百草，黄帝作《内经》，伊挚制汤液，天子宰相皆医师也，皆医官也。以黄帝之聪明徇齐，称岐伯为天师，其所论难，穷极天地，分列阴阳，儒者雅言三坟之书，言大道者，唯医经在焉。岂非穷神知化通天地人之极致乎？自周公以司巫，医师分属六官，而巫医之任渐轻。自孔子以鲁国之儒统承斯文，而巫医之道渐隐。其降而为方技，不得与儒齿，则自范晔始也。东汉之末，巫术熄而道教立，天师之剑印，遂与竺坟鲁诰，鼎列为三要。其冥通玄感，驱风雷，斥神鬼，不过古者神巫之能事。巫之名閟于道，而其教迹则托于道而益尊。若汉以后之医，则不能自立坛墠，而咸寄迹于儒。儒者，穷研经术，深谈性命，俎豆于贤人之间，而医不出方技之列。若近代之刘、张、李、朱，本朝之戴元礼、滑撄宁、王仲光，皆真修一行，方闻经国之大儒，曾不得摄齐扱衽，厕迹儒林道学之间。医之托于儒，不若巫之托于道也，盖已久矣。吾晚而得见嘉言喻先生，其为人则卢照邻之赞孙思邈，所谓道洽古今，学通数术，高谈正一，则古之蒙庄子，深入不二，则今之维摩诘也。著《尚论篇》，发挥仲景之精微，补正叔和之遗阙，参以妙悟得之，神解《甲乙》、《千金》之书，未能或之先也。吾观其论，大青龙汤一章以其雷雨满盈，飞腾荡涤之神用，缩为小青龙，则龙首藏于蚕蠋，驯而为越婢一，则龙身化为丝弦，白虎以成其对，待真武以镇其奔佚，通天之手眼，驭龙之心法，旁见侧出，孤映绝照，千载上下，岂非有神者告之？隆墀永叹，远壑必盈，取喻于晋重耳。越勾践之反国，折肱知医论蛊，喻政斯深哉，古之上医也。嗴夫！不通天地人不可以言儒，不通天地人不可以言医。昔人有言以至精至微之道，传之以至下至浅之人。儒以学术杀天下，医以经方杀天下，民用夭札，物用疵疠，鬼神不享祀而风火刀兵之劫继作，岂细故哉？吾尝搜缉国史，以周玄真、张铁冠之流为高道，以原理、撄宁之流为儒医，于禅之冒，儒者解其駮而归禅于儒之冒，儒者订其实而归为排缵，甫就劫火及之知天下，不欲使与史事也，逐释然志其所有事。读嘉言之书，于吾心有戚戚焉，不揆愚诞率意而叙之，如此世之君子得其书者，当深思而自得之，无以为亲见扬子云言貌不能动人，而笑吾言之无当也。先生姓喻氏名昌，南昌之新建人，嘉言其字也。

重光单阏之岁相月二十八日虞山蒙叟钱仟益谨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