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第七

夫风之为病，当半身不遂，或但臂不遂者，此为痹。脉微而数，中风使然。

（黄坤载曰：风之为风病，或中于左，或中于右，手足偏枯，是以半身不遂。其初先觉麻木，麻木者，气滞而不行也。肺主气，而血中之温气实为肺气之根，右麻者肺气之不行，左麻者肝气之不行。麻之极则为木，气郁于经络之中，阻滞不运，冲于汗孔，簌簌靡宁，状如乱针微刺之象，是谓之麻。久而气闭不通，肌肉顽废，痛痒无觉，是谓之木。《灵枢经》曰：“上焦开发，宣五谷味，薰肤，充身，泽毛，若雾露之溉，是谓气”，物之润泽莫过于气，筋脉之柔而不枯者，气以煦之，血以濡之也，血随气动，气梗则血瘀，气血双阻，筋膜失养，一被外风乘袭，而内风应感，则病偏枯。内风者，厥阴风木之气也，气郁而血凝，血凝而木郁，风伤卫气，遏逼营血，木气愈郁，木郁风生，精血伤耗，筋脉焦缩，故病偏枯。其在经络未尝非燥，而在脏腑则全是湿，缘湿土壅满，肺金不得降敛，故气阻而生麻，肝木不得升达，故血郁而生风，而湿土之由全因肾水之寒，水寒土湿，此金木堙郁之原也。若但臂不遂者，此为痹，非风也。痹者，因风寒湿三者，分而痹其血脉也。若脉微而数，则中风使然矣，风因虚中是以脉微，风动而不息是以脉数也。）

寸口脉浮而紧，紧则为寒，浮则为虚；寒虚相搏，邪在皮肤；浮者血虚，络脉空虚；贼邪不泻，或左、或右；邪气反缓，正气即急，正气引邪，僻不遂。邪在于络，肌肤不仁，邪在于经，即重不胜；邪入于腑，即不识人；邪入于藏，舌即难言，口吐涎。

（赵以德曰：《内经》有谓：“十二经络脉者，皮之部也。”百病之生，必先于皮毛，邪中之腠理开，开则邪入，客于经络留而不去，传入于经留而不去，传入于腑，禀于肠胃，仲景今言是病，即此之谓也。盖络脉经脉行气，皆在皮肤之部，络脉浮近于皮肤，故善恶之脉色见于外，经脉伏行于隧道，故善恶之脉朝于寸口。而后见络脉不自动，随经脉而动，此由络脉之血空虚，所以脉见得也。寒邪之气紧束，故浮紧之脉并见于寸口。络脉从经脉左右双行，当邪入之时不治，至于其邪随络脉流行，邪所在之侧则血虚，虚则经气缓，邪所不在之侧则血和，和则经气行如度而急，缓急牵引，故口眼僻不遂。邪在于络，其卫气循行于皮肤之中、分肉之间者，与之相遇，则不荣于肌肤，故肌肤不仁。邪在于经，则荣气之行涩，内不养于骨则骨重，外不滋于肉则身重而不胜。仲景所谓入腑入脏者，五藏六腑果何属也，意即《内经》之所谓禀于胃者也。夫胃者，土也，水谷之海，十二经皆受气于胃，胃者，六府之总司，多气多血者也。心者，神明之宅，五藏之主。由是诸府经络受邪变气则归于胃，胃得之则热盛，津液壅溢为痰涎，闭涩隧道，营卫不行，胃之支别脉上络于心者，并塞其神气出入之窍，故不识人也。诸藏受邪，极而变者，亦必归于心，于是心得邪则神散而枢机息，舌者心之窍，机息则舌纵廉泉开，舌纵则难以言，廉泉开（不能收摄）则口流涎也。）

寸口脉迟而缓，迟则为寒，缓则为虚；营缓则为亡血，卫缓则为中风。邪气中经，则身痒而瘾疹；心气不足，邪气入中，则胸满而短气。

（尤在泾曰：迟者行之不及，缓者至而无力，不及为寒，而无力为虚也。沉而缓者为营不足，浮而缓者为卫中风。卫在表而营在里也，经不足而风入之，血为风动则身痒而瘾疹。心不足而风中之，阳用不布，则胸满而短气，经行肌中而心处胸间也。）

寸口脉沉而弱，沉即主骨，弱即主筋，沉即为肾，弱即为肝。汗出入水中，如水伤心，历节痛，黄汗出，故曰历节。

（赵以德曰：肾主水，骨与之合，水性下，故脉沉者，病在骨也。肝藏血，筋与之合，血性濡，血濡则脉弱，故脉弱者，病在筋也。心主汗，汗出入水，其汗为水听阻，心气不得越，因而伤之。水汗相搏，聚以成湿，湿成则内应于脾，脾土也，土克肾水，是以湿伤其骨，关节者，骨之所凑，筋之所束，故湿独善流关节，以克其所胜侮其不胜，然水汗所郁之湿久变为热，湿热相蒸，湿属土，土色黄，是以发出黄汗，而历节痛也。）

（尤在泾曰：此证非肝肾先虚，则虽得水气，未必便入筋骨，非水湿内侵，则肝肾虽虚，未必便成历节。仲景欲举其标，而先究其本，以为历节多从虚得之也。）

趺阳脉浮而滑，滑则谷气实，浮则汗自出。

（趺阳古诊法，在足跗上冲阳，浮则为风，滑为宿食。此与阳明胃家实，身热，汗自出略同，但彼则因热而逼汗，此则因风而煽火，风火相煽汗液外泄矣。）

少阴脉浮而弱，弱则血不足，浮则为风，风血相搏，即疼痛如掣。

（少阴古诊法，在内踝后太溪，弱则阴不强而血不足，肾脉本沉而反浮故知为风。夫血主荣养筋骨者也，而挠万物者，莫疾乎风，不足而风挠之则血愈耗，而筋骨失其所养，故疼痛如掣。昔人曰：“治风先养血，血生风自灭”，有以哉。）

盛人脉涩小，短气，自汗出，历节疼，不可屈伸，此皆饮酒汗出当风所致。

（肥人何有以此脉证，缘饮酒汗出当风。酒为湿热有毒之品，热迫津而为汗，当风而热复不能外越，以致血之流行失其常度，血滞故涩，血伤故小也，汗出腠开，风乘虚入，与卫相干，则短气、自汗出，入伤筋骨，则历节疼痛、不可屈伸也。）

诸肤节疼痛，身体尪羸，脚肿如脱，头眩、短气，温温欲吐，桂枝芍药知母汤主之。

（尤在泾曰：诸肢节疼痛，即历节也，身体尪羸，脚肿如脱，形气不足而湿热下甚也，头眩、短气，温温欲吐，湿热且从下而上冲矣，与脚气冲心之候颇同。桂、麻、防风散湿于表，知、芍、甘草除热于中，白术、附子驱湿于下，而用生姜最多以止呕、降逆，为湿热外伤肢节，而复上逆心胃之治法也。）

桂枝芍药知母汤

桂枝（四两）　　芍药（三两）　　甘草　　麻黄　　附子（各二两）　　白术　　知母　　防风（各四两）　　生姜（五两）

上九味，以水七升，先煮麻黄，减二升，去上沫，内诸药，煎取二升，温服七合，日三服。

（脚肿身羸欲吐形，芍三姜五痹邪屏，知防术桂各须四，附子麻甘二两均。）

味酸则伤筋，筋伤则缓，名曰泄。咸则伤骨，骨伤则痿，名曰枯。枯泄相搏，名曰断泄。荣气不通，卫不独行，荣卫俱微，三焦无所御，四属断绝，身体羸瘦，独足肿大，黄汗出，胫冷。假令发热，便为历节也。

（酸能收阴而敛血，多食酸则血常敛，筋常弛而无力，缓漫不收，故名曰泄，泄者，血亡也。咸能软坚而下气，多食咸则气常下，骨常弱而不强，肾气痿惫，故名曰枯，枯者，精败也。肝肾者，人之本也，肾不荣而肝不敛，根销源断，故曰断泄。饮食伤阴，营先受之，荣卫相依，荣伤卫不独治，因循既久，营卫俱微，三焦为油网之形，内而藏府，外而肌表，皆三焦所游行，所以统领内气，而充贯四属者也，四属者，皮、肉、脂、髓也，失营卫之养，而无所恃，以御四属之气，不相统御而断绝，则身体羸瘦，独有所蓄之湿下流伤肾，肾主下焦，故脚肿大，湿胜则多汗，脾土主湿、色黄，故黄汗出，肾虚而阳不下降则胫冷，假令阴虚日久，湿郁变热，则湿不泄，而流于筋骨、关节，便为历节矣。此言历节，从饮食得之也。）

病历节不可屈伸，疼痛，乌头汤主之。

（历节而不可屈伸，疼痛，无他脉证，此为寒湿甚明。此用乌头汤，即历节之主方也。若湿热外伤肢节，而复上冲心胃，则有桂枝芍药知母汤。其余或因汗出入水中、或因饮酒汗出当风、或嗜好酸咸过度，又或因禀赋不同，脉显福愧滑、涩、校愧紧、弱于各部，可以加减变通矣。）

乌头汤方

亦治脚气疼痛，不可屈伸。

麻黄　　芍药　　黄芪　　甘草（炙。各三两）　　乌头（五枚，咀，以蜜三升，煎取一升，即出乌头。即无乌头，附子亦可。）

上五味，咀四味，以水三升，煮取一升，去滓，纳蜜煎中，更煎之，服七合。不知，尽服之。

（芍、芪、麻、草行阳驱湿而固表，乌头以蜜煎，不欲其走下焦以回阳，而用以驱寒湿于中，分煮、合煎，各尽其力，而复合致其功也。）

（历节疼来不屈伸，或加脚气痛维均，芍芪麻草皆三两，蜜煮五乌合煮匀。）

侯氏黑散：治大风四肢烦重，心中恶寒不足者。《外台》用治风癫。

（徐忠可曰：此为中风家，挟寒而未变热者，治法之准则也。谓风从外入，挟寒作势，此为大风，证见四肢烦重，岂非四肢为诸阳之本为邪所痹，而阳气不运乎？然但于四肢不犹愈干体重不胜乎？证又见心中恶寒不足，岂非渐凌心乎？然燥热犹未乘心，不犹愈于不识人乎？故候氏黑散用参、芩、归、芎补其气血为君；菊花、白术牡蛎养肝脾肾为臣；而加防风、桂枝以行痹著之气，细辛、干姜以驱内伏之寒，兼桔梗、黄芩以开提肺热为佐；矾石所至，除湿解毒、收涩心气，酒力运行周身为使，则旧风尽出，新风不受。且必为散，酒服至六十日止，又常冷食，使药积腹中不下，盖邪渐侵心，不恶热而恶寒，其由阴寒可知。若胸中之阳不治，风必不出，故先以药填塞胸中空窍，壮其中气，而邪不内入，势必外消。此即《内经》所谓：“塞其空窍，是为良工之理。”若专治其表里风邪，非不外出，而重门洞开，出而复入，势将莫御耳。）

侯氏黑散方

此方主补虚，以熄其风。

菊花（四十分）　　白术　　防风（各十分）　　桔梗（八分）　　黄芩（五分）　　细辛　　干姜　　人参　　茯苓　　当归　　川芍　　牡蛎　　桂枝　　矾石（各三分）

上十四味，柞为散，酒服方寸匕，日一服，初服二十日，温酒调服，禁一切鱼、肉、大蒜，常宜冷食，六十日止，即药积腹中不下也。热食即下矣，冷食自能助药力。

（黑散辛苓归桂芎，姜参矾蛎各三同，菊宜四十术防十，八桔五芩两月终。）

风引汤：除热瘫痫。

（徐忠可曰：风邪内并，则炎热内生，五藏亢甚，迸归人心，故以桂、甘、龙、牡通阳气、安心肾为君；然厥阴风木与少阳相火同居，火发必风生，风生必挟木势侮其脾土，故脾气不行，聚液成痰，流注四肢因成瘫痪，故用大黄以荡涤火风湿热之邪为臣；随用干姜之止而不行者，以补之为反佐；又取滑石、石膏清金以伐其木，赤白石脂厚土以除其湿，寒水石以助肾水之阴，紫石英以补心神之虚为使，故大人小儿风引惊痫皆主之。何后世以为石药过多而不用，反用脑、麝以散真气，花蛇以增恶毒耶!）

风引汤方

大黄　　干姜　　龙骨（各四两）　　桂枝（三两）　　甘草　　牡蛎（各二两）　　寒水石　　滑石　　赤石脂　　白石脂　　紫石英　　石膏（各六两）

上十二味，杵，粗筛，以韦囊盛之，取三指撮，井花水（平旦新汲水）三升，煮三沸，温服一升。治大人风引，小儿惊痫瘛疭，日数十发，医所不疗，除热方。巢氏云：脚气宜风引汤。

（按：喻嘉言云：本文有正气引邪，僻不遂等语，故立方即以风引名之。）

（风引除瘫二牡甘，龙姜黄四桂枝三，滑寒赤白紫膏六，指撮井花三沸堪。）

防己地黄汤：治病如狂状，妄行，独语不休，无热，其脉福溃

（陈修园曰：此亦风主心之治法也。徐灵胎曰：“此方他药轻而生地独重，乃治血中之风也，此等法最宜细玩。”愚按：《金匮》书寥寥数语，读者疑其未备，然而所包者广也。中风以少阴为主，此节言风迸手少阴之证出其方治。曰病如狂状，妄行，独语不休者，盖以手少阴心火也，阳邪迸之则风乘火势，火借风威，其见证无非动象。曰无热者，热归于内，外反无热，即《伤寒论》桂枝二越婢一汤证，外无大热之例也。曰其脉浮者，风火属阳之本象也。然有正面，即有对面，手足少阴可一而二之，实二而一之者也。考之唐宋后各家之论中风，曰昏迷不醒等证，其不为狂状可知也。曰猝倒、口噤等证，其不为妄行、独语可知也。面如妆朱，可知寒盛于下，格阳于上，不能无热也。曰冷汗不止，可知其四肢厥逆不止，无热也。曰脉脱，曰无脉，又将何以言浮乎？盖以足少阴肾水也，阴邪迸之，则寒水相遭，寒水彻骨，其见证无非静象，方书用三生饮一两，薛立斋又加人参一两者，盖指此也。若痰涎如涌，三因白散可用。真阳上脱，气喘、痰鸣，黑锡丹可用。凡此皆为四逆证之例，究非中风之本证，其证散见于《伤寒论》中，《金匮》辟之于中风门外，所以示立法之纪也。）

防己地黄汤方

防己　　甘草（各一分）　　桂枝　　防风（各三分）

四味，以酒一杯，浸之一宿，绞取汁，生地黄二斤，咀，蒸之如斗米饭久，以铜器盛药汁，更绞地黄汁，和，分再服。

（妄行独语病如狂，一分己甘三桂防，杯酒淋来取清汁，二斤蒸地绞和尝。）

头风摩散

（陈修园曰：此言偏头风之治法也。附子辛热以劫之，盐之咸寒以清之。内服恐助其火，火动而风愈乘其势矣。兹用外治之法，法捷而无他弊，且躯壳之病，《内经》多用外法，如马膏桑钩及熨法皆是，今人不讲久矣。）

头风摩散方

大附子（一枚）　　盐（等分）

上二味，为散，沫了，以方寸匕，摩疾上，令药力行。

（头风偏病犯寒多，附子和盐等分摩，躯壳病生须外法，马膏桑钩亦同科。）

矾石汤：治脚气冲心。

矾石汤方

矾石（二两）

上一味，以浆水一斗五升，前三五沸、浸脚良。

（陈修园曰：此脚气外治之方也。前云：“疼痛不可屈伸，以乌头汤主之”，至于冲心重证，似难以外法幸功，然冲心是肾水换脚气以凌心，而矾能却水，兼能护心，所以为妙，想必以乌头汤内服后，又以此汤外浸也。）

（脚气冲心矾石汤，煮须浆水浸之良，湿收毒解兼除热，性操味酸外法彰。）

【附】《古今录验》续命汤

治中风瘖痱，身体不能自收持，口不能言，冒昧不知痛处，或拘急不得转侧。

麻黄　　桂枝　　甘草　　干姜　　石膏　　当归　　人参（各三两）　　杏仁（四十个）　　川芍（一两五钱）

上九味，以水一斗，煮取四升，温服一升，当小汗，薄覆脊，凭几坐，汗出则愈；不汗，更服。无所禁，勿当风。并治但伏不得卧，咳逆上气，面目浮肿。

（古今录验诸风通，凭几薄遮两半芎，四十杏仁三石草，姜归参桂麻黄同。）

《千金》三黄汤

治中风手足拘急，百节疼痛，烦热、心乱，恶寒，经日不欲饮食。

麻黄（五分）　　独活（四分）　　细辛　　黄芪（各二分）　　黄芩（三分）

上五味，以水六升，煮取二升，分温三服，一服小汗出，二服大汗出。心热加大黄二分，腹满加枳实一枚，气逆加人参三分，悸加牡蛎三分，渴加栝蒌根三分，先有寒加附子一枚。

（风乘火势乱心中，节痛肢拘络不通，二分芪辛四分独，黄芩三分五麻攻。）

（加减法：二分黄加心热端，消除腹满积枚单，虚而气逆人参补（痉湿暍病方防己黄芪汤，气上冲加桂枝），牡蛎潜阳悸可安，增入萎根能止渴，各加三分效堪观，病前先有寒邪在，附子一枚仔细看（痉湿暍病方防己黄芪汤，寒者加细辛，霍乱方理中汤，寒者加干姜，厥阴方当归四逆汤，内有久寒者加昊茱萸、生姜）。）

《近效》术附汤

治风虚头重眩，苦极，不知食味，暖肌补中，益精气。

白术（二两）　　附子（一枚半，炮，去皮）　　甘草（一两，炙）

上三味，每五钱匕，姜五片，枣一枚。水盏半，煎七分，去滓，温服。

（风虚头眩不知味，枚枣五姜五匕费，二术一甘枚半乌，肌温中补益精气。）

崔氏八味丸

治脚气上入，少腹不仁。

干地黄（八两）　　山茱萸（四两）　　薯蓣（四两）　　泽泻　　茯苓　　牡丹皮（各三两）　　桂枝（一两）　　附子（一两，炮）

上八味，末之，炼蜜和丸，梧子大。酒下十五丸，日再服。

《千金》越婢加术汤

治内热极，则身体津脱，腠理开，汗大泄，厉风气，下焦脚弱。

麻黄（六两）　　石膏（半斤）　　生姜（二两）　　甘草（二两）　　白术（四两）　　大枣（十五枚）

上六味，以水六升，先煮麻黄去沫，内诸药，煮取三升，分温三服。恶风，加附子一枚（炮）。